外来工子女入学难 民办学校用假公章洗白黑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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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08月22日07:28新快报陈海生

■警方介入调查，带走涉嫌伪造的公章。新快报记者 王飞/摄

离职老师爆料：白云区文峰小学涉嫌违规招生；警方介入调查

随着越来越多的外来务工人员涌进广州，其子女入学问题日益突出，一些人因为学籍无法迁出转入，成为“黑户学生”。而一些民办学校为了抢拉生源，竟有办法一条龙搞掂学籍转入，把“黑户”洗白。今年7月初，本报接到一位离职老师爆料，称白云区文峰小学竟藏有一批私刻的外省市县教育局及学校公章，伪造《转学证明》，违规接收学生入读。

本报记者历时一个多月的调查暗访，发现该校有外省、本省偏远学校和教育局的公章多达15枚。昨天下午，白云区警方来到该校，将查获的公章和学校的相关人员带到派出所调查。事后学校老师向记者表示，他们知道错了，同时喊冤称，公章是无学籍的学生家长做假《转学证明》时刻的，用完后留给了学校。

没《转学证明》险失学

坐落在白云区同德街同嘉路的文峰小学成立于2003年，是一所民办学校，大都接收外来工子弟就读。现已从该校离职的老师阿秦（化名），向本报投诉称，该校为了多招生源，私刻了多个公章。

据阿秦回忆，几年前的夏季入学时，从四川来的钟先生想让在老家上二年级的儿子转学到文峰小学读书。学校要求钟先生出具孩子的《转学证明》，但钟先生却因打工没时间回去办理。

阿秦说，没想到几天后，钟先生却表示说，孩子不用办《转学证明》也可以读书了。阿秦表示，如果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入学，无需办理转学手续，直接报名就读即可。而如果之前在户口所在地或外地入读过，转学时必须出具一张由当地教育局和就读学校加盖公章的《转学证明》。然而外来人员来穗找到工作后，受来回路费、工作时间等因素的制约，常常无法回去为孩子办理《转学证明》，而且一个普通人也很难到当地的教育局盖到公章。

阿秦在文峰小学任教的几年中，身为班主任的他多次碰到家长表示回家办理《转学证明》困难的情况，最初阿秦看到这些学长无法让孩子跟在身边上学也十分揪心，但他后来却发现，这些一开始无法办理《转学证明》的孩子，却顺利进校就读了，而家长也说不清原因。

塑料袋中掉出了公章

2008年9月开学时，阿秦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一个可以解开他疑问的秘密。

据阿秦回忆，那天他班上一名学生要办《转学证明》，他去找办学籍的老师咨询。此时，正好另一名老师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走进办公室，一个红色的东西不小心从袋中掉了出来。阿秦仔细一看，竟是一枚公章。“我当时问他是什么东西，他没有回答。”阿秦说，后来他找机会翻开了这个黑色塑料袋才发现，里面竟有十多枚外省市教育局和学校的公章，同时还发现一批盖着这些公章的空白《转学证明》。“原来学校私刻公章，这样家长只要交了学费，孩子就可以进来读书了。”阿秦说，因为父母工作变动的关系，每年白云区都有大量外地孩子转入就读，因此白云区教育局在审批这些盖着私刻公章的《转学证明》时，或多或少会存在着不仔细核查或回访的情况，这给文峰小学使用私刻公章、伪造《转学证明》带来了可趁之机。

阿秦清点发现，私刻的公章共15枚，涉及广东、湖南、江西、福建、河南和四川等地的市县，其中教育局的有8枚，学校的有7枚。

学校目的是为多招生源

在每次招生工作进行中，阿秦发现，每当家长们对《转学证明》面露难色时，经常能听到老师对家长表示，只要在《转学证明》上盖好了原来学校和当地教育局的公章，转入文峰小学就读便不成问题。“换句话说，就是叫你自己去刻公章都行，没人管公章的真实性。”阿秦说。

阿秦算了一笔账，文峰小学的注册办学规模为18个班，按平均每班40人，每人每学期1300元的学费计算，文峰小学每年的收入都不少。“但实际上文峰小学共开设了24个班，总共有1300多名学生。”因此，在阿秦看来，文峰小学每年除去全校40多名教职工每人每月2000元左右的工资（寒暑假仅发基本工资，每人每月约800元）及场地租金、水电费等收出，每年校方的纯收入有上百万元。

“多收一名学生，学校就多收一份学费。”阿秦说，他认为学校私刻这些公章，是为了多招生源，多收学费。

正规转学手续

接收学校开据入学证明——回地段学校开转学证明——地段学校所属教育局盖公章——到接收学校注册入学——由接收学校到所属教育局注册学籍

调查

警方介入带走学校相关人员

昨日下午5时许，经过记者一个多月的暗访，在确定文峰小学这批公章的存放处后，记者以接到爆料为由，进入该校采访，但学校一名姓林的女负责人矢口否认这批公章的存在，并表示学校一直在按政策招生，没有违规行为。

当记者报警，民警赶到现场调查时，林女士以负责学籍工作的老师不在为由，一度拒绝打开由该老师负责的文件柜。在警方的一再要求下，林女士才打开没有上锁的文件柜，将柜内物品一摞摞往外摆放，始终不愿打开每一个文件袋及塑料袋。但就在这些物品被林女士齐齐塞回柜中时，一枚红色的公章从中滚落下来。

经警方查验，这是一枚龙南县教育局的公章（记者注：龙南县属江西省赣州市管辖），面对这枚公章，林女士称对此毫不知情。随后，警方派出勘查人员到场，并将涉事办公室封锁调查。昨日傍晚6时45分许，勘查工作结束后，文峰小学几名相关负责人被警方带走调查。

■文峰小学相关人员被警察带走调查。新快报记者 王飞/摄

■记者暗访拍摄的文峰小学涉嫌私刻的公章。新快报记者 王飞/摄

涉事学校表示“确实是错了”，但同时喊冤称

7月12日，新快报记者首次来到文峰小学实地暗访，在举报老师的带领下，在主管学籍老师办公室的文件柜里，见到了私刻15枚外地教育局和学校的公章，以及伪造的《转学证明》。8月中下旬，正逢该校招生工作开始，记者再次暗访。多名招生老师表态，没有学籍、《转学证明》，学校都可以帮忙搞掂，而且不用多花钱。即使作假转学入读的孩子，学校也还是有办法把这些孩子的学籍转成正规学籍，并不会影响孩子将来升学等情况。

柜内藏15枚公章

7月12日下午1时30分许，位于白云区同德街同嘉路80号的文峰小学里一片静谧。趁着守校老师午休的空当，阿秦打开未上锁的学校大门让新快报记者进入，然后快步走上教学楼二楼，推开一间同样没有上锁，标识牌已经取下的教师办公室。

这间办公室有10多平方米大小。阿秦说，这是一间广播室，也是校长助理钟老师和另一位老师的办公室。办公室中间靠墙的位置摆着两张办公桌，而靠里的办公桌后面有一个灰白的立式文件柜。阿秦打开柜门，文件袋里隐藏着两个黑色塑料袋。“袋子里面装的就是学校（文峰小学）私刻的公章”。

随后，阿秦在一张白纸上盖印，私刻的小学公章分别为：祁阳县羊角镇福和希望小学、莆田市秀屿区东桥小学、信宜市东镇十子岭小学、衡阳县井头镇大云小学、道县道江镇大坪小学、自贡市大安区坪坝小学和大坝仔小学。

私刻的教育局公章分别为：龙南县教育局、河南省息县教育局、祁阳县教育局、莆田市秀屿区教育局、信宜市教育局（学籍专用章）、衡阳县教育局、道县教育局和四川省自贡市大安区教育局。

空白证明已盖好章

阿秦随后取下了一个名为“转学证书”的档案盒，里面存放的均为全国各地转入文峰小学的《转学证明》，新快报记者发现有多份盖着上述私刻的印章，而在一些空白的《转学证明》上也已盖好了印章。

8月16日上午，新快报记者以给孩子报名为由，来到文峰小学暗访。刚刚走进学校大门，一名40多岁，自称是该校数学教师的秦老师立即热情地上来搭话。

在记者还没有弄清报名手续的情况下，秦老师便要求记者先交200元订位费。“今年的孩子很多，不先交钱订位，以后的情况很难讲。”秦老师说，本学期该校的学费是1650元，先交的订位费在交学费时，可以相应扣除。

没学籍学校可以办

秦老师还表示，只要交了学费，孩子可以先到学校读书，至于手续问题可以今后慢慢办。在记者再三要求下，秦老师才表示，正式入学报名时，只要交来户口本户主和孩子登记面的复印件即可，无须再提供包括《转学证明》在内的其他材料。

记者借故离开学校后，当晚秦老师致电记者询问，是否考虑好让孩子到该校就读。当记者提出没有学籍是否会影响孩子升学时，秦老师称，“有学籍可以转学籍，没学籍我们可以办，即使你不想转学籍，我们也可以补办。”而补办学籍，也只需要提供户口本复印件即可，对孩子升学不会造成任何影响。

为了让记者相信学校实力，秦老师还表示，办学的老板有后台，教育局都有人，学校是有正规牌照的，保证可以办到学籍，“没有这个本事就不会办学校”。

为了弄清楚文峰小学如何帮转学而来却没有学籍的孩子补办学籍，8月20日中午，新快报记者再次来到该校暗访调查。

还可从他校假转学

一名姓卜男老师告诉记者，补办学籍其实是从其他学校搞一个假的《转学证明》，然后再到文峰小学申请转学入读。当记者问及假的《转学证明》是否会盖上其他学校公章时，卜老师称，公章肯定会盖。

“没事的，随便找个学校写转学证（明）不就行了吗。”另一位姓林的女老师还当着记者面，给该校主管学籍的老师打了个电话，得知记者称有两个孩子准备入读该校后，电话那头给予了肯定的回答。

卜老师称，假转学的学校不能在广州，否则很容易被教育局查出作假行为。而林老师也表示，文峰小学老板有三所学校，完全有能力办好假转学的事情，“我们去另外两家学校办，就可以证明孩子在那里读过，再过来这边（文峰小学就读）。”两位老师还表示，假的《转学证明》不但有学校名称、年级等，连学校公章和教育局公章都会全部做好。

“假转学的事，每次招生时都不敢做得太多。”卜老师说，过多容易被教育部门看出端倪，每学期每次作假的学校只能为一两名孩子提供《转学证明》，“我们对外只能说是个别情况”。

回应

学校承认“确实是错了”

昨日傍晚，警方从文峰小学查获假公章，并带走相关人员调查后，该校相关负责人林先生接受新快报记者采访时称，警方已将涉案的物品带走调查，具体情况还需等待警方调查结果，但其承认学校使用假公章“确实是错了”。

为孩子有名分读书

林先生说，这些假公章并不是学校或是老师所刻，而是学生家长私刻的。“没有公章就办不了转学证明，没有证明就办不了学籍，没有学籍孩子就升不了学。”林先生说，外来工家长受工作时间、来回路程制约，常常无法回老家办理转学手续，因此便想出了私刻公章的做法。而家长用完这些公章后，学校考虑到以后可以方便别的学生，便将这些公章留下。至于这些假公章开始出现的时间，可能是2008年后。

“我们做了非常非常错的事情，但是我们的初衷、目的，都不是为了我们得到任何的利益，都是为了学生能够在这里读书，能够顺利地升学。”林先生坦言，学校如此操作，并未想过是否违法，“就是本着一颗育人的心，为了孩子能有名分地读书。”

这样做是万不得已

“其实我们也是希望孩子们能读多一点书，以后的路好走点，不用再走父辈的老路。”卜老师说，在该校就读的学生以外来工子女居多，而其中大部分孩子的家长都是以卖苦力为生，家境贫寒，“好多是出来十几年都没回过家的，让他们专门回去盖几个章，真的很强人所难。”卜老师说，而没有学籍的孩子，小学毕业后就不能在广州升学，要么回原籍就读，要么就只能像父母一样，出门辛苦打工。

“我们也一直动员家长自己想办法解决，能回去办的就回去办，但是有些家长他可怜巴巴的，实在没有办法我们才出此下策。”卜老师称，他们这样做是万不得已下的最后一步，而对于特别困难的家庭，学校也会减免其学费，尽最大可能留住每一个学生。“其实我们老师的待遇也不好，但是为了孩子们能上学，我们也没什么。”卜老师说。

律师说法

私刻公章已涉嫌刑事犯罪

据广东大同律师事务所朱永平律师介绍，无论任何人、任何单位私刻公章，都已涉嫌刑事犯罪。若涉事学校私刻外地教育局及学校公章一事属实，则其行为已分别构成伪造国家机关印章罪和伪造公司、企业、事业单位印章罪，公安机关应迅速介入调查，追究其刑事责任，必要时还应追回其非法所得。视其情节严重，可处拘役管制、剥夺政治权利、缓刑直至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。

朱永平律师说，如果只是部分老师或家长为了孩子入学而私刻公章，其出于善意，主观恶意不强，虽然扰乱了社会秩序，但法院在量刑时可酌情考虑轻判；如果行为人是在学校授意下私刻公章，则属于共同犯罪，且授意人为主犯，应负主要责任。

(新快报)

统筹：新快报记者 陈海生

采写：新快报记者 王吕斌 陈海生 实习生 朱烁然 王会涛